[浅尝辄止]浅读与误读:当前文本解读中的不良倾向

时间:2020-12-15 来源:文学杂谈 点击:

[浅尝辄止]浅读与误读:当前文本解读中的不良倾向

  作者:李彬

  德国接受美学家伊瑟尔说:“文本的规定性严格制约着接受活动,以使其不至于脱离文本的意向和文本结构,而对文本意义作随意理解和解释。”文本虽然有张力,但文本解读却不是无限的,文本意义不该在无休无止的漂流中不尽地繁衍,丧失了解读的尺度必将导致解读的失控,无限的衍义只能扰乱文本的正确解读,使文本陷于虚无,甚至与作者原意和文本所呈现的意义背道而驰。最近读了《语文学习》2014年第7期王长福老师《谁是“宝黛爱情”的幕后黑手——重读<林黛玉进贾府>》(以下简称《谁》文)一文,在欣赏王长福老师的创新意识和孜孜钻研精神的同时,也发现了王长福老师的文章存在无视《红楼梦》文本,张冠李戴、主观臆测、误读曲解等问题。所以,笔者撰写此文,以《谁》文为例,以便就教于方家。

  一、《谁》文无视原著,张冠李戴,牵强附会

  一般来说,对于文本内容和形式的客观深度,解读者需要调动丰厚的学养和相对宽阔的知识面准确解读,渐入佳境,而语文教师要想实现文本解读的主观深度则更需要解读者具有智慧而敏锐的目光,善于在细微处甚至是无疑处发现文本中隐含的一些信息,寻幽探微,方能正确而深刻地理解文本。但是,无论面对哪一种深度解读,都必须以尊重文本为前提。文本是信息和语言相结合的有机整体,要从文本的题目、语言、材料、结构和表达等方方面去完整地细读,而不能断章取义,任意解读。

  宝钗一家进了贾府,住在了“梨香院”,《谁》文对此有这样一段分析文字:

  《红楼梦》第4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薛姨妈领着宝钗兄妹来投奔贾府,王夫人并没劝宝钗“不要睬他(指宝玉——编者注)”,反而“喜得忙带了女媳等人,接出大厅”,安排薛姨妈一家长住在靠近王夫人和贾母住处的梨香院。

  同为宝玉的表亲,为什么王夫人采取两种态度?这不光因为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而宝钗是她的外甥女,关键是王夫人内心更希望薛宝钗成为继王熙凤之后的贾府未来的当家少奶奶。

  在《红楼梦》(延边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版,(下同)第25页)第4回中,相关情节如下:

  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等人,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姊妹们暮年相见,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了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又治席接风。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NextPage]

  与《红楼梦》原著比较就可以得知,安排宝钗一家住进“梨香院”的,不是王夫人,而是贾府的主人——贾政,其目的只是“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又要生事”。这是防止薛蟠惹是生非,与宝钗有何关系?那么《谁》文为什么故意无视事实,改编原文,把薛家住进梨香院“好事”安在王夫人的名下呢?只能解释为王老师想让王夫人表现得更偏向于薛家,“更希望薛宝钗成为继王熙凤之后的贾府未来的当家少奶奶”(关于这一点误读,下面继续探讨)。事实上,黛玉进贾府后,住所是贾母安排的,安排者不一样,本来就没有可比性,怎能表现王夫人厚此薄彼?而且黛玉在住所待遇上非同一般,绝非薛家所能相比。请看《红楼梦》(同上,第20页)第3回原文:

  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被贾母安排在她同一套间中,把贾宝玉的“碧纱厨”让给她,而让宝玉睡在外边。这样的安排,对黛玉来说,其亲密程度连老祖宗最疼爱的贾府第三代接班人宝玉都非能所比,其在贾府的尊贵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从亲密程度而言,“碧纱厨”岂“梨香院”所能相提并论?

  不妨再看看两家人进贾府时受到的接待规格。薛家进贾府时,“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等人,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林黛玉进贾府时,她的船一到,“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先是轿夫抬轿,进门以后,全是另换了衣帽周全的小厮抬轿。众婆子步下围随,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几个丫头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轿夫、婆子、小厮的服务,不过是礼仪上的隆重,小丫头们的言语,则显示阖府心理上的欢迎,以最高权威的老祖宗贾母为首的热切期待。“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性质上是真挚的亲情。二者受到的待遇,到底谁更好呢?

  二、《谁》文不顾情节事理,主观臆测

  《论语·子罕》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文本解读时不主观臆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不能简单地以果推因,生拉硬拽。阅读的结论,要符合原文的表达逻辑,一切以文本为依据,不可跳跃文本,主观臆想。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曾经说过:“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读书,都不理会文字,只记得若干事迹,便算读过一部书了。虽《国策》、《史记》都作事迹搬过去,何况《水浒传》。”金圣叹所说的现象在《谁》文也有存在。

  再看《谁》文中的一段文字:[NextPage]

  同为宝玉的表亲,为什么王夫人采取两种态度?这不光因为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而宝钗是她的外甥女,关键是王夫人内心更希望薛宝钗成为继王熙凤之后的贾府未来的当家少奶奶。

  ……王夫人这样做打着怎样的如意算盘呢?王夫人是“一举三得”:一是宝钗与王夫人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更亲;二是宝钗做了儿媳妇,贾、薛、王三家的关系更“铁”;三是王夫人在贾府的地位更稳固。

  这里想和王老师探讨一个问题:王夫人在接待宝钗一家进贾府时,是否想到“宝钗做了儿媳妇,贾、薛、王三家的关系,更‘铁’”?黛玉对宝钗“贾府未来的当家少奶奶”的地位是否已经构成威胁?

  《红楼梦》(同上,第24页)第四回言道:“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薛宝钗上京入府不是为选婿夺亲而来,而是参选而来。曹雪芹之所以让宝钗是以待选的名义进京,一个更为重要的意图是为了刻画宝钗这个人物的思想性格,林黛玉绝不会有待选的念头。“她想的是‘金殿对策’,她对元春作了皇帝的妃子也是很羡慕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就是宝钗的思想。宝钗进京待选是刻画她思想性格的重要一笔。”刘心武先生认为薛宝钗参加了选秀,只不过是失败了而已,并认为在第二十八回是个交待。薛家进贾府是在《红楼梦》的第四回,薛姨妈包括薛宝钗本人都没有嫁与宝玉的想法(薛家对宝玉这个“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具有世家子弟某种劣根性的贵族公子能满意吗?薛宝钗的择偶标准什么?),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何来“宝钗做了儿媳妇,贾、薛、王三家的关系,更‘铁’”一说?况且此时宝玉不过十一二岁,谈婚论嫁还为时太早,王夫人何以早早给这个“混世魔王”“懵懂顽童”选定媳妇呢?此时也还没有“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之争,此时的王夫人还应该没有这样的先知先觉的能力吧。

  林黛玉进贾府,贾母见其孱弱聪敏,“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同上,第26页)由此可见,宝黛初遇便相知相惜,如亲兄妹般亲热却毫不逾矩。宝黛爱情此时只在暗中萌芽时期,王夫人未必先知先觉,自然也必要严防死守。

  三、《谁》文忽视人物性格特征,误读曲解

  “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而实一意贯串,一气呵成。”(胡应麟《诗薮》)文本是一个整体,解读时不可顾此失彼,断章取义。尤其不应不管前后照应之处,忽略人物生活的文化背景,无视人物活动的文化氛围,导致性格的离散。

  再看《谁》文中的一段文字:

  熙凤亲为(黛玉)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她):“月钱放过了不曾?”

  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可王夫人为什么要说“随手”呢?笔者认为有三层用意:一是再次表明府中的大事小情得我王夫人来安排;二是暗示林黛玉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随手拿两个就够用的了;三是在林黛玉面前显示了贾府的富贵、奢华,稍微“炫了一下富”。

  ……王夫人的这番话,可谓“一箭双雕”,既“射”下王熙凤这只傲慢强悍的“鹰”,又“捕”住黛玉这只多愁善感的“兔”;更主要的用意则是让黛玉明白,在贾府,王夫人具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里想和王老师探讨一个问题:王夫人有必要在黛玉面前“炫富”,“‘捕’黛玉”吗?

  王夫人是荣国府二房媳妇,由于贾母偏爱贾政,故本应由长房执掌的家政大权就落在她身上。但她体弱而精神短缺,因此主要的庶务尽委其侄女王熙凤。她素以念佛、吃斋、好静为重,给人一种宽仁慈厚、惜老怜贫的印象。她是一个炫富之人吗?看看黛玉眼中她的住处设施便可知晓。[NextPage]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同上,第17页)

  这三间小正房是王夫人和贾政的真正内室,作者在这里连用了三个“半旧”的。一个豪门当家人的内室为何不是十分奢华,却如此这般简朴,这与贾府的外观和其他处的豪华设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从贾政和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地位看,贾政在外当官,王夫人掌管内政,从她的居处,从她查问王熙凤“月钱放过了不曾”,从她交代黛玉“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来看,她深感经济上的拮据与主持内政的不易,所以才不得简朴为之,这也是在为后文荣国府在经济上入不敷出而采取精简人员、减少月钱等措施作铺垫。同时,这是贾政的长居之处,也符合读书人、清官贾政“清心寡欲、修身正己”身份。课文对当家主妇王夫人没有进行穿戴上的描绘,因为她不是浅薄、贪婪的美少妇王熙凤,她一向低调,不是“炫富”之人。《谁》文却在此认为王夫人“在黛玉面前轻描淡写地显示了贾府的富贵、奢华,稍微地‘炫’了一下富”,岂不与王夫人住处的简朴与当家人的不易相矛盾?她说:“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可别忘了。”在“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的场合中,作为舅母(何况有时内当家人)的王夫人如此表达一下对外甥女初来贾府的关心(在邢夫人处,邢夫人不也是“苦留吃过晚饭去”,以示对黛玉关爱吗?),不管是表现给贾母看的,还是给众人看的,还是出自自己的真心,都是合情合理,无可非议。

  我们再来看一看黛玉的年龄。《红楼梦》(同上,第9页)第2回中,借雨村之口我们可以得知黛玉的年龄:“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随后便是:“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由此可知,黛玉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刚好六岁。黛玉从五岁起跟着雨村读书,到六岁时母亲去世刚好一年。接下来便是张如圭报喜顺接第三回,雨村“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于是去“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好求得一个官位。次日,雨村便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同上,第14页)书中第二回、第三回的描写,可谓一环扣一环,时间上接得很紧,并无任何跳跃省略之处。如海的话刚好说明了贾母派人来接黛玉和黛玉之母去世是在同一年。那么,贾母派人来接黛玉时,黛玉六岁无疑。由此可知,黛玉进贾府时只是一个六岁的外来小客人,因贾母思念来到贾府,暂时还没有长期客居贾府的想法(毕竟黛玉的父亲还健在),也没有给王夫人在贾府的内当家的地位带来什么威胁,王夫人在如此一个隆重的接待客人的场合,有必要去展现自己在贾府的绝对地位和强悍的管理能力吗?她“捕”住黛玉这只心性敏感的“兔”有什么意义呢?再者,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面前“炫富”,有这个必要吗?《谁》文说法,于情于理都讲不通。

  四、结语

  由此看来,《谁》文的“‘言笑’示权力”“‘绕行’炫地位”“‘贬词’拉距离”均有主观臆测之嫌,难有说服力。在实际的文本解读过程中,时常有些语文教师常常徘徊于浅层状态,或对文本的解读比较肤浅,或随意地由果推因,强加因果关系,只凭对文本表层意思的理解就以为“得道”了,结果只把握了文本的皮毛而忽略了文本的实质,貌似解读得很精彩,实际上缺乏应有的深度,只能使阅读教学停留在肤浅上。以上不当之处,并非《谁》文独有。文本解读一定要走进文本,要善于发现和解读文本的核心价值,如果失却对文本核心价值的解读,必然会流于肤浅,甚至是错误地解读。细读文本,不仅需要教师有专业的阅读姿态,也需要有专业的研究精神,这样方能在三尺讲台挥洒自如,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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